我叫稗，是兰河城郑家的婢女。
我是个乡下人，从小就生的一把子好力气，长得也远比同龄人高大，早早的就成为了家里干活的一把手，喂猪砍柴，烧火做饭，下田割麦，对我都是小菜一碟，轻轻松松就干完了。
当然，表面上我是不敢太轻松的，因为这样会没有饭吃。
家里人嫌我手脚粗笨不灵活，长的又“蛮”，性子也不讨喜，觉得我将来怕是嫁不出去，轻易不肯在我身上浪费粮食。
若是叫他们知道我力气这么大，必定会叫我做得更多，到时候岂不饿得更快，他们又是绝不肯多施舍些饭的。
即便如此，我在某一天还是饿的受不了了，只得罢了工。
他们对我又打又骂，但我身上的皮肉实在太厚，他们打也打不动，气急败坏之下，终于把我卖掉了。
等他们便宜卖掉我之后，我当着人牙子的面轻轻松松搬起了一个巨大的石磨，本来皱着眉头打量着把我卖到哪个青楼能稍微赚上一点的人牙子，顿时便眉开眼笑，在家里人后悔不迭的表情中，决定把我卖去做婢女。
力气大的婢女在市场上很是吃香，好几回人家争着抢着要我，最后，出价最高的郑家拿到了我的卖身契。
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我并没有派去做什么又苦又累的差事，反之，我干起了一桩极为轻松的工作。
因为我服侍的主子，是郑家唯一的嫡女，也是郑家的四小姐，郑柔湘。
郑夫人说，小姐身边人太多太杂，容易惹乱子，更重要的是，会扰了小姐的清净，没了清净，人就会改了性情。
小姐是名门淑女，以娴静淑雅为要，不可与人过多口舌，所以，把我这个力气大却一看就笨嘴拙舌的丫头派去伺候，既能多干些活又不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给小姐听。
要是小姐不听话，我这副极为老实的样子，肯定也能牢牢的看住小姐，把她盯得死死的，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就这样，我异常顺利的拿到了一份包吃包住，还高薪轻松的工作。
郑小姐住在高高的绣楼上，我第一次站在楼下的时候，要把头仰得很后很后才能看到那四角连天的屋顶。
后来，我搬进了小姐的闺房，伺候小姐的起居。
白天，我为她梳洗穿衣，盛饭拿勺，到了晚上，我为她打扇挂帐，哄睡安眠。
小姐睡在高高的拔步床里，我就睡在她脚下的床踏上，每晚我都听着她的呼吸声，认真判断着她睡的好不好。
但不管我怎么细心伺候，小姐都总是不开心。
她的脸上，几乎没有出现过笑意。
明明她只比我小一岁，但看起来却比我成熟许多。
她和我设想的不同，从来不打骂我，也很少主动使唤我，但她也不爱跟我说话，或者说，她不爱跟任何人说话。
包括她的父母。
虽然她们本来就很少见面。
我想也许这是因为小姐住的地方实在是太高了，爬上爬下太辛苦，所以他们才不过来，毕竟连我每天爬上几个来回，都忍不住多喘口气呢。
好在相处了许久后，我们终于熟悉了一点，小姐也愿意同我说话了，虽然说的不多，但每一句我都听的很仔细，生怕漏了半点。
不知为什么，一听她讲话，我心里就高兴。
听说小姐之前的贴身丫鬟是同小姐说了些什么才子佳人的“鬼话”，被夫人发卖了出去，这才轮到了我来到小姐身边。所以，夫人总是警告我，不许随意言语。
我估摸她的意思，是叫我在小姐面前做个哑巴才好。
其实我不是很懂，毕竟我也不认识字，就是把什么菜子，什么假人放在我面前，我也看不出来，但我想，要是没人同小姐讲话，她孤单久了，得了病怎么办。
生病了还不是我伺候吗，夫人可是从不亲自来绣楼的。
所以，虽然我也不想被赶出去，但我还是坚强的把夫人的话当做了耳畔风，只要小姐开口，我就一定要回应她。
有一次小姐说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下过楼，她对于楼下的世界，一无所知，只能每天对着天空胡乱的设想，可她也没有读过什么书，连想象都显得那么贫瘠。
我便同小姐描述了许多外面的景象，可我见过的东西也不多，绞尽脑汁，也只能说些乡下的风物给她听。
虽然我言语粗鄙，用词简单，但柔湘，她后来让我这么叫她。
她从来不嫌弃我，总是用一双像雨后湖面一样动人的眼睛看着我。
听我说那些山野疯长的野草，一步一停的老牛，漫山遍野的黑果子，还有吹过林间，逍遥自在的风。
时光如流水飞逝，我也和郑家的下人们混熟了，听到他们说起小姐住的绣楼价值千金，是郑家的老爷耗费了许多家资才修建起来的。
郑家祖上发达过，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一家人从京城搬到了兰河。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老爷到底在这兰河城捐了一个官，做起了员外郎。
但郑老爷很有志向，不甘心就此庸俗一生，他为自己刚出生的嫡女郑柔湘建下了这座在兰河城数一数二的绣楼，立誓要把她培养成兰河城最端庄的闺秀，好彰显他家风清明，教女有方。
从年幼的小姐搬进去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没能出来。
不仅不能出绣楼，甚至不能踏出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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