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当李懋把天之会盟的提议在自己的朝堂上抛出来时，不出所料的，也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然后文官们几乎是一面倒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首先就是几位宰相，而反对的声音最大的，反而是最年轻的宰相江文蔚。
“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帝王！”江文蔚倒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很直接地说：“北朝素来以武夫当国，四十年来已历四朝，皇位更迭有如儿戏，且不论帝王将相，均寡廉鲜耻。如今我朝国势蒸蒸日上，陛下更是旷世稀有的明君，若是所谓会盟之时，北朝骤起发难，后果实难预料。”
李懋这个新皇帝对现在的南唐来说太重要了，不但开疆拓土，使南唐的国土面积大了接近一倍，而且提倡节俭，一改此前奢靡浮华的空气，也消弭了困扰朝政的党争，重视农商，大力发展经济，改革军事，整编禁军等等……就如同江文蔚说的那样，整个国势蒸蒸日上。
这个时候最怕的是什么？
这时候哪怕和北朝打一仗，甚至打输了都没有关系，但如果皇帝本人有个什么闪失，那绝对是整个南唐都承受不起的。说句诛心的话，先帝驾崩时，朝野普遍表示犹如天塌，但因为新帝上位力挽狂澜，真正觉得天塌了的也就是和齐王宋党瓜葛太深的那一部分官员。
然而如果眼前这位登基不到两年，年仅十七岁的皇帝出了什么意外，那南唐的天才是真正的塌了。虽然现在有两位妃嫔有孕在身，但是儿是女还不得而知，就是诞下皇子又怎样？在这样天下大乱的时代，还能指望一个婴儿能坐得住江山。
江文蔚的反对可是让次相，同时也是计相周宗松了一口气，说起来，他才是最反对两朝天子会盟的。因为这个会盟还有一个噱头，就是他们南唐的皇帝要迎娶北朝大将，魏国公符彦卿之女。
这种事情，周宗可是一万个不愿意发生。
虽然皇后的位置还在给他家女儿留着，但皇帝和现在的四位妃嫔感情炽热就已经让周家感到莫大的压力了，这又迎娶一个北朝的美女过来，而且还许诺了贵妃之位，皇帝这是怕他周家的女儿地位太稳固了吗？
当然周宗也只能腹诽这个未来的女婿太能沾花惹草，朝堂上反而是最不方便提出反对意见的人。所以江文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周宗都想私下里请江文蔚喝一杯了。
这时，不久前刚从袁州刺史的岗位上提拔会朝中，任兵部尚书的韩熙载出列道：“陛下，臣以为，陛下若是只想偏安一隅，与北朝平起而坐，这会盟便该去。”但不等别的大臣提出反驳，他接着又说：“但陛下如果志在天下，这会盟更应该去！北人尚武，陛下若是输了胆气，将来北地就不可得！”
谏议大夫常梦锡出列道：“韩尚书心念故土，但陛下要一统天下，尚需发展生聚。陛下，臣赞同江相所言，所谓会盟，多有风险，陛下万金之躯，切不可自陷险地。”
文官们吧啦吧啦地逐一出来陈述自己的理由，但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就是北方不讲武德，万一陛下你中了埋伏，出点什么意外，这大唐也就完犊子了。不但大唐要完犊子，整个天下都会失去迎接光明的希望。
这让李懋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这种时候他就很想给大臣们出一道题让他们好好写几篇论文，讨论一下究竟是皇帝这个身份重要，还是皇帝本人更重要，论文起步两万字，还要查重，重复率不得超过百分之五……
不过文臣们说得热闹，渐渐地他们发现皇帝坐在龙椅上一直就没说话，比起平时来，今天的皇帝似乎显得很有耐心。因为皇帝虽然很勤勉，但是他不喜欢在朝堂上听百官们打口水仗，更喜欢他们抓住具体的问题做实务。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已经有聪明的官员开始站在韩熙载这一边了。都知道韩熙载的侄儿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此时也正在北朝出使，那么，这个天子会盟，归根到底会不会就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呢？
终于，朝堂上安静了下来。
李懋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枢密使刘仁瞻。
枢密使当然是个文官职务，但刘仁瞻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武臣。此时北朝的枢密使郭威，也是个武臣。让两个武臣担任枢密使，可以说这一南一北两个皇帝都十分大胆，但此时两个皇帝面对自己的枢密使，想必心境又是大为不同的。
李懋问道：“枢相，何以一言不发？”
刘仁瞻看了看满朝的同僚，拱手对李懋说：“陛下，臣所虑者，乃是北朝的马军。若是会盟地点在一马平川之地，确如江相所言，北朝恐怕一看有机可趁，难免会有别样心思。但如若我朝不允许北朝马军随行，却又示弱了。”
刘仁瞻考虑的问题具体得多，去还是不去，那是皇帝决定的事情。他考虑的是，如果去会盟，那应该选在什么地点。
北方后汉朝廷是遍地军阀，而很多军阀都有跟契丹打仗的经验，自然，他们拥有很多骑兵，尤其是南唐压根没有的重骑兵。会盟的时候，北朝的皇帝肯定要带着大量的骑兵护驾的，到时候他们要是带上一两万骑兵，这边又该带上多少兵护驾才够？
如果是同等数量的一两万兵力，步兵对骑兵，哪怕是如今装备最精锐的御营第七军这支重步兵，还是很容易吃亏。吃点亏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皇帝在，那就一点险都不能冒。
但如果带更多的军队去，输了气势是一方面，去护驾的军队，不需要粮草钱粮的吗？几万大军出行，方方面面的消耗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关键灭楚之战已经箭在弦上，那边进行了大量的军事准备，再要供应几万大军去会盟，对财政绝对是个巨大的负担。
说到底，现在的南唐可不是安史之乱前的盛唐。连灭闽国吴越听起来威风，但消耗也是南唐难以承载的，若不是李懋灭吴越的战事结束得快，挖出的坑到现在只怕都填不上。
文官们比刘仁瞻更会算，听到刘仁瞻这么一说，倒是都放下了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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