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面对一个小小的侍从，衡翌竟说不出话来。攥紧的双拳轻轻抖动，咬紧的下颌骨好像两把利剑，他进退维谷。他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步。侍从松懈下来，旋身，相对而立。突然衡翌转回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去，掠过侍从，推开门。
“公子？！”他的脚好像被埋进泥土中，发了芽，生了根。他扭头，气急败坏地喝问：“你不是说公子在睡觉吗？人呢？！”
赵侍卫挤进房间，看看空无一人的床榻，额头上立刻渗出豆大的汗珠。平原君命令他们无比确保无忌公子安全，此刻他却不见了。这些侍卫能不害怕吗？！与衡翌交锋的那名侍卫蹬蹬蹬地跑到床前，摸了摸床上凌乱的被褥。“衡将军，温的，无忌公子一定没走远。”他的音调弱了许多，不似前一刻那么强硬了。
“找，赶紧去找，全都去找！”赵侍卫畏惧平原君的怒火，衡翌担心无忌的安危。他驱走六神无主的侍卫，缓缓地扫视房中的每一寸空间，希望发现可疑的蛛丝马迹。他的视线落在床头的阴影处，一团模糊的影子蜷缩在地上，微微颤抖。“公子？”他窜过去，俯下身，惊诧不已。“公子，您……您怎么了？”他的声音在颤抖——仿佛一根鱼刺卡在嗓子里，他的心抖得更厉害。
天还没完全亮，油灯已近熄灭，昏暗的光线在无忌身上荡漾。无忌的脸色白得吓人，比初冬的大雪白，比深冬的月光冷。他的双唇上下打颤，犹如朔风中已无生机的枯草。他的眼睛盯着影影绰绰的虚空，黯淡、无助、惊恐，没有生气。他的额头上，他的脸颊上缀满密如星辰的汗珠，惹人心碎。他的十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凄惨的青色。
“公子，您……”衡翌说不出话，他伸手触摸无忌的肩膀，手掌马上湿了。“公子，地上凉，您伤病未愈，去床上休息，好吗？”他想抱起无忌，把他放到床上。
“不……”无忌抖动肩膀，摆脱衡翌的手臂，身体缩得更紧了。“我不去，我害怕，我不去，我害怕，床上有两个人，他们一直在耳边吹起，问我为什么杀他们……我不去，我害怕……”
衡翌上过沙场，杀过敌人，也见过熟悉的人被敌人杀死。他曾在血泊中挣扎，曾在断臂残骸中奔跑。若说他没怕过，那是骗人，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胆颤心惊过。无忌惊慌的模样，惊悸的表情，神叨叨的言语，全都像从死人堆中轻悠悠地飘出来，穿透衡翌的身体。他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立，后背冷飕飕的，好像凛冬时节的寒风一个劲地吹。他扭头看向床榻。除了被掀开的被褥，哪有什么两个人？！
“无忌，无忌？”魏娈焦急的声音先于她进到房间。“衡将军，有人告诉我无忌不见了。他去哪儿了？被人掳走了吗？你为什么蹲在地上，不去找他？无忌，你为何坐在地上？地上很凉，快些起来。无忌，你……你这是怎么了？”看了弟弟一眼，她便花容失色，干涩的嘴唇半张着。“衡将军，无……无忌怎么如此模样？医师不是把毒药全都剔除了吗？为何他看起来像失了魂魄似的？”她问衡翌，既担忧又惶恐地注视着弟弟。
“公主，末将……末将……”
“娈公主，寻到无忌公子了吗？我已派更多的人去找了，无忌公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平原君冲进来，打断衡翌。“你们已找到无忌公子了？太好了！咦，无忌为何坐在地上？”他凑过去，嘴上仍挂着那种微笑。“衡进军，我们把无忌公子抱到床上去。”他伸手碰到无忌的身体。
“不，我不去床上，那里有人，他们对我吹气，他们跟我说话，我害怕，我害怕……我不去，我不去……”
平原君的嘴唇动了一下，衡翌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以肉眼勉强可见的弧度摇了摇头。嘴唇上的笑容不见了，平原君一脸的郑重。“你速速去请医师，命他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一名侍从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平原君又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去把旁边的房子好好收拾一下，不要燃油灯，把我房中的那几颗夜明珠取来放到那间房子中。”
没有异议，井然有序的脚步声离去了。房中安静下来。平原君、魏娈、衡翌围着无忌，他们的眼中满是焦虑，大气都不敢出。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无忌的双眼越来越灰暗。魏娈看看弟弟，又看看平原君。平原君觉察到魏娈的目光，他想对后者笑笑，嘴唇被令人窒息的沉重粘住，不得动弹。衡翌的眼中只有无忌，他的两道眉毛斜斜地竖起来，眉宇间的肌肉紧紧地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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