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守城
魏无忌一行人登上城墙。他看到宽度约有一丈八尺的城墙上有一块专属的区域，那里聚集着林城的百姓们，大魏的将士们则整齐有序地分散在城墙各处，紧紧地盯着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敌人。他向左右张望，没有发现晋鄙上将军的身影，然后肆申等人悄悄地走向百姓们，加入其中。
无人带领、无人约束的百姓们手持农具、柴刀、削尖的木棍、自制的简易弓箭等花样繁多的“武器”挤在一起，嘈嘈杂杂。后面的人不停地问身前的人，秦军到哪里了，他们有多少人。身前的人又问身前的人，确切的回答却没有传回来。他们的脸上写满惶恐、紧张、忐忑、畏怯，眼睛却又透漏一抹决绝。
魏无忌深受感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成为他们中真正的一员，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同他们永不分开。在肆申和杨燊的协助下，魏无忌来到人群的最前面。他的视线越过齐胸的雉堞，望向西方的大地，心里咯噔一下。
黑压压的秦军仿佛一团沉沉的乌云似的掠过地面，轰隆隆地碾压而来。五座临车均匀地分布在秦军之间，好像五棵直插云霄的巨树。紧随秦军的是一架冲车，三个人才能抱过来的粗大圆木悬在一辆有四个轮子的战车上，被八匹全身覆盖盔甲的战马拉着，不紧不慢地靠近。最远处，一字排开十几个抛石机，每个抛石机的旁边堆着数十个木桶大小的石头。
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魏无忌的心头，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按在城墙上，目光闪烁不定。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扭头遇上肆申的眼睛。肆申的眼中闪着风轻云淡的光，好像他面对的不是要将他们撕成碎片的千军万马，而是无关痛痒的细雨微风。魏无忌心中的恐惧被驱散了，他松开按在城墙上手，握住斜插在腰间的长剑的剑柄。
近了，更近了，越来越近了。秦军的先头部队已到距林城八百步的地方，他们猛然呐喊，声音如野兽的嘶吼，许多百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十几个呼吸后，秦军先头部队距离林城七百余步。咚咚咚的脚步踩在大地上，落在魏人的心头。胆子小的百姓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失去血色，浑身抖个不停。更有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若非受到人群聚集起的勇气支撑，他们已然落荒而逃了。又过了十几个呼吸，目光尖锐之人已经可以看清秦人的面孔，看见他们眼睛中闪耀的凶戾。
秦军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喊声越来越大，剑戟上的寒光越来越刺眼，化身为一头长着无数獠牙的猛兽扑向它的猎物。说不清楚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不屈的斗志被点燃了，魏无忌觉得夕阳的余晖全都聚焦自己的脸上，热烘烘的。他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他耐心又焦躁地等待着，等待短兵相接的那一刻的到来。然而，他听到两声尖锐的破空声，接着密密麻麻的秦军攻城队伍中炸开两个洞。他还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响起两道破空声，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巨人挥舞着一把巨大无匹、隐形的铁剑拦腰看在秦人的临车上。
砰——，轰——，咔—咔—哗——，高度比城墙还要高出一截的临车四分五裂，木屑、铁皮飞溅在空中，嵌入倒霉的秦人的身体中。啊——，啊——，凄惨悲凉的尖叫弥漫在尘埃中。
魏无忌杀过人，在邯郸，他用青铜匕首杀死了行刺的刺客。但他目睹惨烈的战争场景，耳闻痛苦的哀嚎，他的心脏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仿佛要将心脏中的血液全都挤出去似的。
然而，这只是生命凋零的序曲。
长约一丈、粗似小臂的弩箭以犄角之势射入秦军，摧毁临车之后，好像遮天蔽日的蝗虫似的箭矢从天而降，尖啸着没入秦人的身体。令林城百姓惶恐不已的秦人不是金石之躯，面对强劲的锋利箭矢，他们的躯体好似破败的朽木，不堪一击。秦军仿佛被收割的小麦，齐刷刷地倒了一大片。颇为讽刺的是，一击毙命成了一种幸运。那些不幸的秦军或被洞穿手臂，或被射穿小腿、脚掌，钉在地上，在凄厉的惨叫中被下一箭或几箭夺取性命。
浩浩荡荡宛如黑色洪流的秦军被强弩利箭从中间撕开一道宽宽的口子，秦人短时间内似乎难以填上这个断层。守城的百姓欢欣鼓舞，好像胜利已唾手可得。
“公子，当心！”肆申在无忌的耳边低声喝道，“秦军的抛石机要启动了！”
“大家小心！”魏无忌转身对百姓们喊道。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根本没人理他。
“公子！”肆申肉嘟嘟的手掌按在魏无忌的肩上，压得他弯下腰，缩在城垛的后面。
魏无忌向远处投去匆忙的一瞥，一块巨石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冲他们所在的地方落了下来。他的心里生出一阵无力感——纵使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武技再出色，又如何挡得下死亡的重量？
巨石投下的阴影在百姓们的眼中无限放大，呼天喊地的尖叫声杂乱地响起。砰——，铿——，咚——，坚硬的石头撞在城墙上，仿佛大砍刀似的削下凸起的垛墙，其势不减，冲向人群。四个百姓躲闪不及，被巨石撞个正着，从高高的城墙上飞向空中，不幸罹难。擦肩而过的死亡将百姓们吓傻了。他们呆呆地望着巨石在城墙上“犁”出的沟壑，好像不相信亲眼目睹的这一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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