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李伟功不觉骇然涟漪。
“不过,包产到户后,队长肯定还是存在的,只是工作性质变了。
说句不恰当的话,以前你就是咱四队的土皇帝,以后你就是四队给大伙跑腿的!”
安必道继续说道:
“你想想,队里浇水,还不得有人盯着。以前,水管所放水有问题,最着急的是你队长一个人,这以后,如果还出现水配的不合适,最着急的可就是千家万户,这么大一个生产队,没有一个牵头的,肯定不行。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队长肯定会存在。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但都少不了队长的存在。”
这最后一个环节,讨论来讨论去,讨论成了队长李伟功的去留问题。
……
村口,长街左手第三家,屋里的灯还没有歇。
徐安国弟兄三个和老爹俆世存都没睡,围着土炉说着话。
俆世存嘴衔着长长的旱烟锅,有一口没一口地砸吧着。
炉火很旺,看来暂时都没有歇缓的意思。
徐安平,俆世存的老二,很是不屑地看着徐安国。
“你今天犯得啥神经?农户们乱扔农具,干你啥事?”
老三徐安泰附和道:“就是,李伟功和他的狗腿子都溜摸在后头,不吱声,你倒好,不但帮他们指挥,还把徐安兵骂了个狗血喷头!得罪人都不瞅个时间!”
徐安国耷拉着脑袋,还是没啃声。
这时,俆世存嘴离了烟嘴,烟锅头在炉角一敲,沉声道:
“老三,啥时候轮到你说你大哥了?”
老三看一眼老爹肃然威严的面目,委屈地低下头,嘴里咕咕叨叨,但是没有一句清晰的话。
俆世存拿旱烟叶填塞烟锅头,看也不看儿子们,问道:“老大,这几天让你找安必道,问三罗子从他家烟囱上跌下来的事情,咋问下了?”
徐安国抬头看看父亲,见他专心拿火头点烟锅,眉眼一垂,声嗓低迷地回应道:“没问上?”
“嗯?”
“老安那怂,我晚上敲他家门,一听是我,就说睡下了,白天里,我偷工摸夫堵他,他一见我就跑溜!”
俆世存长叹一声,透过浓浓的烟雾,乜斜一眼气色萎靡的老大,悠悠说道:
“这么点事,你都问不清楚,就是帮衬着你当队长了,也是个没出息的货!村里,比老安刁滑的人多了去了!”
老二、老三噤声不语,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徐安国扬手扇一扇面前的烟雾,嘟哝道:“我本来就没想着当什么破队长!”
俆世存一把夺下口中的烟杆,虚空中一个凌厉的抽劈,终归没有落下来,就抽回了,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不孝!”
老二老三噤若寒蝉,揪心地偷偷扭头看向大哥。
徐安国一扫委顿神色,抬头正对俆世存,声嗓中带着呐喊,说道:“爹,你们上辈人的恩怨,硬加到我头上干啥么?”
“你如果当不上队长,徐家人不能重新执掌四队,你爹我死不瞑目!”
徐安国不甘示弱,辩驳道:“爹,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放下吗?”
俆世存倚老卖老:“放不下!”
徐安国继续道:“再说,我都听得快要包场到户了,到时候,都是各顾各了,队长就是个摆设了!”
俆世存:“屁话!”
徐安国很无奈,心想既然已经摊牌了,不如索性吐个痛快,定定心神,朗声道:“爹,你也看到了,李伟功当队长,这么些年来,也没刁难过徐家人!”
俆世存猛吸几口烟,气呼呼的,但是没有接话。
徐安国见直话起了效应,继续道:“爹,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好几年了,你总是要我争这争那,你看看,我除了落个大男人像个婆娘似的斤斤计较的臭名声,还有啥?”
“那是你自己掌握不住分寸!”俆世存说道。
徐安国哭笑一下,道:“说实话,你逼着我为了半个工分去和李伟功扯着嗓门去干架,我都觉得骚得慌!”
俆世存嘴巴不动,凝眉盯着老大仰起的脸面,口水顺着嘴角拉成丝,感觉到一丝冰凉,豁然摘了烟锅头,咽一口吐沫,气急败坏地喝骂道:“不求上进的哈怂,让你往人前面走,你倒龟缩了,愣是不出头,就知道冲你老子吼!”
“我不上进?当年——”说道这里,徐安国思谋一下,面目一紧,鼓足勇气,顿一下说道:“你要是好好干,大队也不会临阵换将,也不会让你那么难堪!”
老二老三,这对空气兄弟,闻听大哥的话,惊愕不已。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这还是爹的儿子吗?
俆世存状若泄气的皮球,本就瘦削的身影越发的萎缩了,整个人垮塌在凳子上,快要稀软泄地了。
徐安国显然没有住口的意思,他只想着要把这几天心里的窝憋气一撒而光:
“爹,你就别再撺掇徐家人,为了个队长,把我弄的里外不是人了!好歹我也念过几年书,不说知书达理了,也不要让队里人骂我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成嘛?”
半响,俆世存微微坐正身子,看着黑漆漆的房梁顶,蹦出两个字:
“随你!”
原以为老爹已然屈服,不想,闷声不语好一阵,显然是积攒说辞去了。
过了一会,俆世存问道:“老大,今天上工,三罗子是咋回事?”
徐安国愣怔一下,陡然明白,老爹还是在埋怨自己今天逞能,替队部人解围一事。便坦然地述说了事情经过,末了,很是中肯地说道:
“我看三罗子今天做的没错,队里东西也是东西,爱惜着点没错。兴许你乱扔的铁锨镢头,没准到时候就分配给你了!”
“少废话,我问你你和三罗子关系处得咋样?”俆世存陡然说道。
徐安国一时错愕,沉吟半天,才说道:“好几年了,他都在县城上学,也就是逢头照面,打个招呼!谈不上咋样!”
接着又疑惑地缀一句:“爹,你问着干嘛?”
俆世存一副哀其不争的样子,幽幽说道:“今儿个你帮衬了他,就是落下一个人情。”
三兄弟齐刷刷地仰头,看着老爹状若诸葛的样子,一脸茫然。
“抓紧和三罗子活络活络关系,瞅空问问他!为什么他单单就从李伟功家的烟囱上跌下来了,此事不是偶然!”俆世存说道。
徐安国哀叹一声,无以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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