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归营，传令诸营点兵。回报步卒多半被俘。高欢道：“明日再战，以何相拒？”众将默然。是时，綦毋怀文押解军械至。綦毋怀文，以道术闻达于北国，犹工于冶金铸炼。怀文交割完公事，与高欢坐谈战事。怀文道：“官军旗帜尽赤，西贼旗号尚黑。赤者火色，黑者水色，水能灭火，故不得利。土胜水，宜改为黄。“高欢遂连夜将满营旗色尽改为赭黄，即后世所谓河阳幡者。怀文又道：“此番督造宿铁刀一万口，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成钢。以柔铁为刀脊，淬以五牲之脂，复取广平郡南干子城干将铸剑处之土，以之莹刀，锋锐冠世。”高欢命取刀来试，一刀劈下，斩甲过三十札。高欢大喜，传令将宿铁刀分发诸营，重赏怀文，任之为信州刺史。
次日，整军再战。宇文泰登楼车，见对面东魏军一夜之间，旗帜尽改，不禁茫然。又见东南现黑龙旗角，心中暗喜。原来高慎投西魏前，尝遣使致书四弟高季式，约其一同举事。季式答道：“西魏猛将如云，我若往投，不过帐内添一末席耳。不若潜在敌营，不时以军机相告，利大矣。”季式遂单骑奔谒高欢。以高慎书信示之。高欢慰之道：“汝兄弟皆建义功勋，尽忠于吾。敖曹死，吾至今不忘。今仲密无故外叛，深为惋惜，与汝何涉？”仍令复职，待之如旧。此番大战，季式亦在营中。昨夜有小卒盗宰百姓驴，高欢欲治其罪。左右言：“战未捷，斩已兵将，不吉也。”高欢令监下，战后处斩，故未治。季式闻听，遣心腹将小卒解救出来，送其私奔西军，告于宇文泰道：“明日交战，有黑龙旗处，便是高欢。”今日大战前，季式携黑龙旗诣高欢。言道：“昨日混战中，夺得敌军黑龙旗一面。”高欢不知是计，令人展开旗帜来看。宇文泰在阵中，看得真切，忙传令去请贺拔胜。语道：“已侦得高欢所在，今以亲卫三千付将军，将军速去，追之可获也。”贺拔胜笑道：“我每恨不知高贼行藏，今既知，何须许多军马！”当下率耀武营十三骑突前。贺拔胜纵马急驰，如艨艟破浪，杀入敌阵。铁棍到处，挡者坠亡。高欢正指挥布阵，忽见已方兵将，如黄蜂入市，尽皆惊散。立马看时，贺拔胜已至。胜大呼：“贺六浑，我贺拔破胡今日必杀汝也！”这一声虎啸龙吟，震摄心魄。高欢惊悸殆绝，拨马便走。亲卫大将欲拦贺拔胜，却被其一棍一个，立毙当场。高欢为贺拔胜所追迫，慌不择路，沿小路奔至邙山之后，渐入密林。适东魏大将河州刺史刘洪徽突至，有心救主，武艺却不济，不敢冒然上前。遂从旁放箭，接连数次，都被贺拔胜躲过，却误中了二从骑。贺拔胜赶至高欢马尾，奋力挥棍横击。高欢听得身后恶风，急忙藏颈低头，伏身鞍上，堪堪躲过这一击，惊出一身冷汗。贺拔胜用力过猛，一棍打在路旁大树之上。只听咔嚓一声，断枝乱舞，落叶纷飞，尘烟漫扬，水桶粗的大树竟被拦腰击折。再看手中铁棍，也弯得如弓背一般，不堪用了。刘洪徽见机，催马上前，挺槊直剌贺拔胜。贺拔胜侧身闪过，右手就势抓住槊杆，往怀中一带，竟将洪徽拉于马下。贺拔胜无暇去杀洪徽，执槊复去赶高欢。贺拔胜所骑乃是宝马“律令”。不多时又渐渐赶上，槊刃垂及，势甚危迫。是时，武卫将军段韶从山后冲出，大呼道：“勿伤吾主！”抽箭搭弓，一箭射去，洞穿马腹。贺拔胜正要剌击，不防坐骑前失，猛的向前掼出，摔落马下。骑从赶上，换马与贺拔胜。高欢早已逸去。贺拔胜望着远方尘烟，叹道：“今日仓促，未执弓矢，天也！”
高欢落荒而逃，将士皆有退意。时侯景在中军，传语众人道：“高王至后阵督战，中军尽委于我，有畏战不前者，立斩。”令下，连斩二十三员大将。众人畏其威，拼死向前。东军多是老兵宿将，又有利刃宿铁刀在手，奋力冲突之下，反将西军压制。会日暮，狂风骤起，飞砂走石。西军迎风而阵，目不能睁，立脚不住。西魏左军赵贵所部攻战不利，先溃。东魏兵士气大振。宇文泰知敌不可胜，收兵夜遁。右军若干惠引兵断后。东魏兵追迫甚急，若干惠从容不迫，徐徐下马，顾命庖厨献食。食毕，谓左右道：“长安死，此中死，有以异乎？众不能答。若干惠建旗鸣角，收散卒徐还。追兵正疑虑间，独孤信、于谨、蔡祐引兵绕到东军后面。于谨谓蔡祐道：“人言将军乃我军第一勇将，虚言耶？”蔡祐大笑，着明光铁铠，挺身而出。冲入敌阵，酣战大呼，连挑东魏上将九员，夺旗十三。东魏兵望风披靡，纷纷避退，皆言：“此铁猛兽也”。西魏诸军由是得全。
高欢回营，诸将齐集，以段韶、刘洪徽有救援之功，赐锦袍玉带，封韶为长乐侯。洪徽即刘贵之子，时贵已卒，洪徽袭父爵，进封平成侯。封隆之之子行台郎中封子绘言于高欢道：“混一东西正在今日，昔魏太祖平汉中，不乘胜取巴、蜀，失在迟疑，后悔无及。愿大王不以为疑。”高欢犹豫，集众将议进止，皆言：“野无青草，人疲马瘦，不可远追。当回晋阳，徐图进取。”陈元康道：“两雄交争，岁月已久。今幸而大捷，天授我也。时不可失，当乘胜追之。”高欢道：“长驱深入，若遇伏兵，孤何以济？”元康道：“王前沙苑失利，彼尚无伏。今奔败若此，何能远谋？若舍而不追，必成后患。”高欢被贺拔胜突袭，惊魂未定，不从其言。使刘丰生将二万兵取弘农，侯景取虎牢，自引大兵班师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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