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材清癯，面容周正，长相虽说不上多么出彩，但胜在器宇不凡。
毕竟有一半是陆家的血液，差也差不到哪里去。陆怀仁一边想，一边在阴影处观望少年的一举一动。
看他一步步上楼的青涩神态，毫不掩饰的惊奇表情，陆怀仁了然，果然是和那个老顽童同吃同睡了十年的孩子，胸无城府，喜怒形于色，让人一眼就望到了底。
活了六十年，陆怀仁还是无法斩钉截铁地说出，心思简单纯粹，为人不设防备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但眼前的少年，的确给他一种勃勃生机、蓄势待发之感，哎，不管怎样，年轻还是好啊。
陆怀仁一边暗叹，一边悄无声息地跟着祝平上了楼，看他进了门。
借着关门的声响，陆怀仁垫脚闪到顶层的角落，没有修为的夷族人莫茉他无需担心，超俗境后期的莫染寒和柳婷婷也无需防备，唯一需要留心的，就是脱凡境后期的小雪儿的探查。
因此他刻意隐去了气息与身形，让屋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本不是个爱听墙角的人，但迫于对祝平的好奇，他不由自主地做起了这等令他嗤之以鼻的行当。
“为了陆氏族人的存续大业，牺牲一点微不足道的虚名算什么？”他如此安慰自己。
所以屋内五人的对话，他尽数听到了耳朵里，也更加确信了他最初对祝平的评价。
莫茉与小雪儿一唱一和恐吓祝平的戏，演得够精彩，要不是深知她俩的秉性，他差点也要被姐妹俩的演技所蒙骗。
关于聚宝楼灵兽买卖的生意，他大概是最先知道的一个外人，因为早在决策制定之前，南面的那位就提前跟他打过了招呼。
他明白，事先告诉他，是对他这个会业城城主的尊重，但并不代表他对这项决定拥有置喙的权利。
所以他只当做像城卫军每日晚间的治安汇报一般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样接受了，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仅仅只是知道了而已。
毕竟，即使在人族同类之间，尚且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自相残杀，何况对待“低人一等”的灵兽？
与其他被生存和繁衍支配着一切行动的禽兽相比，灵兽能吐纳，能吸收日精月华，甚至能修炼内丹，习得人话，修成人形，那也顶多算是个有理想有追求不甘于现状不满于平凡的兽类，但它，终归是个兽。
灵兽与禽兽的差别，就像有修仙根基的灵族和没修仙机缘的夷族，就算实力、境界有如云泥之别，可前两者是兽类，后两者是人类，这道界限，不是通过活得够久、修炼得道能跨越的。
在陆怀仁眼里，那些认为灵兽觉醒了自我意识所以不能拿来买卖的人，根本就是庸人自扰。
如何判断自我意识？是会说话？还是会说人听得懂的话？
不管是灵兽还是禽兽，它们种群之间都有各自能沟通的语言，甚至是活动能力受限的花草树木，谁又敢说它们没有相互联系的语言？
那它们，又算不算觉醒了自我意识？
所谓仁德，不是对像人的物种仁慈，而是对一切生命一视同仁。
既然做不到，就不要爬到道德的制高点去宣扬自己，批判他人。趁早吃吃睡睡，沉溺于个人享乐之中，也比假模假样的仁义要好。
植物受制于兽类，兽类受制于人类，这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是无数生命得以延续的基本规律。
把自我感情强行投射在其他人或者别的兽身上，那是文人墨客的矫揉造作，不是他，一个只想医治病患的人，需要花费心力去在意的。
而他的哥哥——陆怀信则完全与他相反。
陆怀信不讲规矩，也很情绪化，待人处事全凭脑门发热，不懂什么叫深思熟虑，也不知道何为有备无患，总之，是一个做不了大事，担不起大任，只图自己逍遥乐呵的老顽童。
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来者不拒，不加分辨地与所有人称兄道弟，甚至与狌狌交杯换盏、侃天侃地侃人生！
如果不是那封千年等一回的来信，陆怀仁也不会知道他哥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居然与一头灵**上了朋友！看来那个老顽童志存远大，人类的友谊已经满足不了他！
虽然有些震惊，但这事，确实是陆怀信能干出来的。
对于这个吃喝玩乐一把手，正经事情全没有的老哥，陆怀仁既不反感，也不羡慕。不过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的选择罢了，哪来那么多孰高孰低？
除了血缘关系，两兄弟的感情不管是明面上还是背地里都很淡薄，但是听到莫茉提到聚宝楼真的需要狌狌一事时，他还是免不了为老哥唯一的外孙捏了把汗。
别人只看到莫茉的纤细柔弱与武力值为零，可他却知道，在那般娴静温顺的外表下埋着一颗多么可怕的雷。
那是一颗名为“愚忠”的雷。
莫茉执掌聚宝楼大先生之印已过九年。
当年她来的时候，还是个青涩胆怯的小丫头，全凭一双神乎其神的慧眼，过五关斩六将，把三位老眼昏花却还霸占着大掌眼之位的老头刻意刁难她摆下的考题一一破解，这才将质疑她接班能力的闲言碎语勉强压了下去。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来了个下马威，三位年高望重、习惯了他人匍匐仰视的耄耋老人，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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